诗的沉郁与畅晓--读《听涛阁诗词稿》有感
诗的沉郁与畅晓--读《听涛阁诗词稿》有感
曾凡华
在我看来,今人所写旧体诗,能入格的颇少,绍楹算是这“颇少”中的一位。清人沈德潜认为要写出有格调的诗,须得有“第一等襟抱,第一等学识”,从《听涛阁诗词稿》里,似能看到绍楹的“襟抱”与“学识”.
在立意或是意境上,绍楹是有自己的追求的。正如他在“苍莽椰林密,弯弯港口深”的海岛《寻诗》中所
言:“荒凉君莫叹,诗意也能寻。”他曾经当过几年水兵,平淡的水兵生活,却被他发现了诗情与画意。例如他在《午夜码头边候昙花开放》中,就撷取了与众不同的命意:“玉体仙姿掠目光,现身短暂又何妨。群芳谁与争颜色,夜送人间一缕香。”
诗的立意决定作品的高下,思想性的强弱与人的志气、节操有关。绍楹善于体察生活,因为只有善于体察生活的诗人才能写出自己的独特感受,才能诗意地表达思想深处那些闪光的智慧。他的《听崔健〈一无所有〉》就隐藏着一种听歌的智慧,含有人生的哲理。别看他平时一股老夫子气,对摇滚乐却情有独钟,认为“似歌似吼似呻吟,摇滚激情也动人”,也许是心有块垒驱之不去吧,他才“想浇块垒先斟酒,欲解愁结且赏琴”.听了一遍还不够,反复再三:“听罢从头还复唱,红星军帽有知音”.崔健若有知,当为有这位铁杆“粉丝”、军中“子期”而欣慰。
记得亚理斯多德说过,诗是一切文章中最有哲学意味的。绍楹也力图在自己的诗里,糅进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处世理念。如《出书有感》,就颇有蕴意:“人生识字始糊涂,竭虑殚精为著书。常道文章实小技,谁云笔墨有功夫?银针痛砭如搔痒,益世良言少应呼。切莫心灰生冷意,崎岖越过是通途。”他明知书生的坐而论道少有呼应,仍自我安慰不失信心。这反映出他在职业生涯中磨砺出的那种可贵的理性。
用诗来说理,又要不失诗味,很难;描写景物又含理趣,不易。绍楹注意吸纳古人的营养,着力在自己的诗中营造理性的氛围。他懂得以诗说理要通过具体的景物和形象,诗中的议论要“不着色相”,因为诗不是史论,不能将意思直白出来。只要读读他的《红螺寺》、《观〈霸王别姬〉作》等篇什,就能感悟到他诗中的哲思与义理。当然,并不是说绍楹的诗在这方面如何地炉火纯青,他只是在努力攀登着,不遗余力而已。在我看来,他创造形象的语言还需要加以提炼,用形象来表达抽象思维的方式还太单一,特别是其中一些咏物诗就停留在咏物上,虽说写得曲尽妙处,意义却不大,无境界可言。而相比之下,那些写人物情思的诗就高了一层,高在“不即不离”上,高在不停留在人物身上又要切合所咏的人物之上,高在通过所咏人物抒发了自己的感想和寄托上。这一点,我们似可从他的《水浒人物杂咏》、《咏人》以及他仿李商隐唱和的“西昆体诗”《读曾氏长信感赋》等篇什里,读出个中三味。
《听涛阁诗词稿》里的诗大都明白畅晓、工丽自然,且兼有英爽之气,故读来给人一种沉实之感。诗的沉郁风格,与内容的深刻和蓄积的厚重有关,唐李白、杜甫的诗,笔力矫健而意气飞扬,构成的那种沉郁风格,让人过目不忘。绍楹是在着力学取这种风格的,其诗稿中的一些诗词写得沉着而平实,风趣幽默中有隐忍,可以用“冷隽”二字来概括。其实“冷隽”也是可以抒发激情的,例如他的《冬至》,用语用词就十分“冷隽”:“冬至忽飞六瓣花,银装素裹真无瑕。因何天外多风景,原却世间少识家。静观关系织成网,始信文章憎命达。留得书生空议论,人生有涯知无涯。”诗意的沉着是显而易见的,只可惜落尾又被他翻了上去,未能“沉”到深处。
作为一种传统艺术形式,旧体诗仍有其存在的土壤与权利,当然也有它的技巧。绍楹在几十年的写作实践中,也摸索出了一定的经验。对于平仄和押韵,皆以声调美与谐口为准,这样才适合今天读者的需要,也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。他坚持用现代语来读现代音,认为按照今日的语音读来顺口相谐即可。古人用自己的口语作诗,我们不必用古人的口语来作诗了。旧诗已有几千年历史,历代都在改革,无须死抱《佩文诗韵》不放,囚住了自己,似应采取一种务实和开放的态度来对待。
长期以来,新旧诗之间各执一词,互不买帐,其实大可不必,原本就是同根所生,应该相辅相成,推陈出新才好。在这方面,绍楹可用自己的诗来做点搭桥的工作,若真能在新旧诗中构架起一座桥梁,哪怕是搭一块桥板,也就善莫大焉!这是我的期盼,也是一种自勉!
原载:《光明日报》2009-12-25